思及此,她打量起眼前的女子——面容清丽,眉尾的痣衬得她又有些楚楚可怜。她真的像老爷说的那般聪慧吗?许氏有些不信,若说这柳清原有什么长处,那便是会哭,她哭起来,眼泪就像开了闸一般,根本停不下来,上元寺那次就见识过了。
但她听说,女子爱哭往往命不长久,倒也是与其命运相符,只是莫要伤了身子才好,毕竟她还有用。
“桂心贸然前来虽是不妥,但也是奉了亡母之命,清原想要她去房中做个贴身丫鬟,正好顶了巧儿的缺,也就不用麻烦您帮我物色新人选了。”
柳清原怎么知道自己要给她塞人?是了,只要不是个傻的,都明白巧儿为何会如此嚣张,只是……罢了,谅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也翻不出什么风浪,倒不如送个顺水人情。
“就应了你,快让这丫头扶你回去歇着吧,我瞧着这伤得可不轻,回去记得要按时擦药才行,女孩子家留了疤可就不好了。”
许曼霜算是同意了此事,虽然言辞关切,但语气并不怎么好,柳清原知道,许氏要处理府外那一场闹剧了。当她踏出德音阁门槛的那一刻,听到许氏冰冷且不带一丝人情味的声音。
“打三十大板,然后将人给我丢到大街上,我丞相府从来没有这么不中用的奴才,是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!吃着主人家的饭,到头来还要害主家没脸,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?”
许氏的眼睛死死盯着柳清原的背影,她是故意这么说的,也是故意让她听见的,这算是警醒,也算是警告。别吃着丞相府的粥,反过来还要倒打一耙,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,可别把自己真当成主子了!
柳清原哪能听不懂许氏的话,却还是一步也没停留,扯了一把想要回头理论的桂心,头也不回地往问月堂走去。她的头扬得很高,步子也迈得很快,哪怕膝盖的疼痛已经让额头沁出了薄汗。
可是,她的复仇大计还没有实现,所以她只能忍,总有一天,她会以千倍万倍的方式将这些屈辱全部还给沈家!
问月堂内。
柳清原刚一进屋,红缨便闪身而出,吓了桂心一跳,赵嬷嬷伸手拉了她一下,走到桂心身旁低语。
“闭嘴,别大惊小怪的。这是小姐的暗哨,名叫红缨,这院子里除了你我没有别人知道。”
见自家闺女若有所思地点头,她接着道:“还有一位叫清野,不过是个男子,平时很少会出现在人前,你心里知晓便好,平日里别张扬,全当不知道。”
这边,红缨将一瓶金疮药递给了柳清原。
“这是属下随身携带的伤药,出自临沧楼,药效极佳,您的伤估摸睡觉起来便能好转。”
桂心闻言走上前,打算在柳清原之前将药接过,然而红缨并没有放手,她只好看向了自家小姐。
“小姐,婢子的爹是乡间大夫,虽过世了,但婢子耳濡目染也通一些医理……”
“你怀疑我会给主子下毒?”
红缨听了桂心的话就变了脸色,自己一番好心,见主子受了伤,赶忙把平日不怎么舍得用的金疮药奉上,这丫头却怀疑她,实在是让人心凉。
“防人之心不可无,我虽刚来小姐身边,也见识了这丞相府的污糟,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,红缨姐姐若是问心无愧,又何惧让我一瞧?”
红缨的脸沉得吓人,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,可桂心却死死抓着瓷瓶不肯松手,寸步不让,言语不卑不亢、铿锵有力,与先前在许氏面前哽咽潸然的样子完全不同。
红缨松开手,将脸别到一边,柳清原心知她是受了委屈,心里不痛快,但桂心也是一片真心为自己着想,她又怎好驳斥?
她看着桂心将瓷瓶打开,静瞧细嗅捣鼓了好一通,这才安心握住柳清原的手,细细为她涂抹药粉,后又蹲下掀开柳清原的裙摆,露出受伤的膝盖。
当青紫的膝盖暴露在人前时,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凉气——没想到柳清原竟伤得如此严重。
原本以为,柳清原不过是从楼梯上滚下来,擦破了点皮,有桂心分担应该不会伤得太重。桂心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,他们便以为柳清原也是如此。
“小姐,您……”
赵嬷嬷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,一旁正暗自气恼的红缨也暂时忘记了赌气,担忧地望着自家主子,只有桂心看起来“淡然自若”。
其实,从丞相府门前滚下去的那一刻,桂心就感觉到有一个人替自己垫了一下,直至滚落地面,才发现是位小姐,听到周围百姓的话,桂心方知,这位冲出来保护自己的姑娘,正是她未来要伺候的主子。
柳清原这种自小娇养的大家千金,身娇肉贵,又替桂心挡了一下,自然是伤得不轻,因此桂心早有心理准备,而持续不断的痛楚也让柳清原猜了个七七八八,所以她并不惊讶,只是低头看着给自己仔细上药的丫鬟,听到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。
“也不是我不相信红缨姐姐,只是药这种东西怎么能乱用呢?万一……”
后面的话柳清原没有听清,因为这熟悉的语调让她回忆起了一件事:
前世,产子那日,她在榻上痛得死去活来,直至天黑都未能发动,稳婆在屋内急得连连踱步,不得不去禀告门外心急如焚的沈青云一众人。
“不是让你们提前准备了催产药吗?一碗不够就两碗,这个孩子必须给本相保住,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活!”
“可是老爷,两碗催产药下肚,柳姨娘以后怕是……”
“哪那么多废话?有功夫可怜别人,不如可怜可怜你那一家老小!”
陆宛仪的厉声呵斥,让稳婆不敢再多言,安排人端来催产药,又嘱咐丫鬟们多烧点热水替柳清原擦身子。
这时的柳清原还比较清醒,将门外的话统统听入耳中,可谁料一碗催产药下肚,她的神智开始逐渐涣散,也开始怀疑自己方才听到的是真是假。
见催产药没有带来多大动静,门外又有丫鬟进来催促,另一个稳婆不敢再耽搁,端起另一碗药,准备给柳清原灌下去。而柳清原却在恍惚间,听到有人闯了进来,哭着喊道:
“药这种东西怎么能乱用?万一小姐顶不住,会大出血丧命的……”